母亲的弟妹说明年是母亲80岁大寿,我们才知道母亲实际年龄比身份证上的出身年月大四岁。母亲十六岁那年后母逼婚,母亲逃婚。被逼缀了几年学的母亲想重新读完小学,但学龄已过,母亲尚自改小了年龄。在外公的支持下读完了小学、初中,后来上了免费的护士学校,母亲走上了一条自己选择的路。
到了护士学校经济拮据没有铺盖,与女同学搭伙睡,无换洗衣服,借同学的穿,无路费三年从未回过家。但母亲是快乐的,她不再挨饿挨骂挨打,学习成绩优异,积极要求进步。卫校的第三年赶上了大跃进,母亲扛着大旗起早贪黑领着同学们到广大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次走在队伍后面的班主任大呼红旗不见了,最终同学们在田野的地坑里找到了紧握红旗沉睡中的母亲。
参加工作的头几年,母亲身心愉悦,干劲冲天。由于医术娴熟,精明能干,工作三年就在省级医院当上了护士长,第四年随父亲奔赴岳阳进行血吸虫的研究与拯治。母亲说刚去岳阳,大肚子病人(血吸虫患者)真的多,手术是一台接一台,最长的一次父母连续在手术台上站了11个多小时。文革开始了,项目被迫中断,父母随医院100多名医务工作者来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改造期间要求他们每人每天写一份大字报,父母积极参与,但从不针对某一人、某一事。也许是医术、为人等原因父母未继续下放至农村,留在了五七干校。
文革期间母亲的针灸、扫帚闻名当地。母亲爱好针灸,利用业务时间上门免费给患者打针灸,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至今母亲到集贸市场买菜,几个摊位是不会收母亲菜钱的,因为他们是部分患者的后代,只是母亲不会去他们的摊位。母亲喜爱整洁,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喂了很多鸡鸭,鸡鸭屎遍地都是。每次下班回来,母亲总是高举扫帚将围在门前的鸡鸭赶往远处,久而久之,远远听见母亲的脚步声,鸡鸭吓得四处逃窜。父亲回来了,鸡鸭自觉整齐的排成一长队,紧跟在父亲身后等候粮食,父亲还会念叨:“不急,不急,都有!都有!”母亲的扫帚不仅能威慑鸡鸭,还能救人命。一天我们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是为了父亲一位同学判反革命罪调查取证。父亲沉默不语,母亲则高举扫帚,吓得两位取证之客飞奔出门,嘴里还念叨:“根本没有这回事!” 文革后父亲这位同学专程从河南感谢父母的救命之恩,父亲和同学闲聊:“的确有这回事!抗战期间高唱一首《毕业歌》,意气奋发的一班同学全部都加入了三青团。” 父亲的同学很纳闷,父母自身难保,母亲为何有这样的胆识?母亲笑道:“一是愤恨,二是自保,三是家中正住着一位家乡的贫下中农,我们免费为她治好了病,我们正红着!”
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很多。母亲一生不畏将来,不悔过往,她认为是快乐的,就积极去寻找,她认为是幸福的,就努力去珍惜。改革开放不久,父亲疾劳去世,母亲把眼泪留给自己,教导我们别往后看,引导我们一直往前走。母亲从不纠结于某一人、某一事、某一时,一切随缘、随性、随心。我和妹妹的名字都是文革期间造反派起的,我们曾经向母亲提议改名字,母亲笑道:名字就是个符号,留个历史烙印吧!父亲去世近三十年,母亲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习惯一个人等待晨起月落,习惯一个人守候,她经常告诉我们昨晚又梦见你父亲了。也许是年轻时站多了,十年前母亲的腿脚就不灵便了,母亲总是说她是幸福的,赶上了好时代,摊上了好职业,很多所做之事都是职业职责,但就是有很多人感激她。母亲总能拥有一份淡然的心境,一份坚定的信念,笑对人生,不恋不恨,低调宽容,精明果断,勇往直前,快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