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阿炳的《二泉映月》一直在我心头萦绕。那绕梁多日不绝于耳的如泣如诉的轻吟;那悲悲戚戚、哀哀怨怨、凄厉欲绝的哭诉;那无奈,那叹息,那诘问!无一不撞击着我的心灵,刺激着我的灵魂。使我联想起曾经铭刻在我的记忆里阿炳的生活情境:大雪象鹅毛似的飘下来,凄凉哀怨的二胡声,从街头传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媪用一根小竹竿牵着一个瞎子在公园路上从东向西蹒跚而来,在惨淡的灯光下,依稀认得是阿炳夫妇。阿炳用右胁夹着小竹竿,背上背着一把琵琶,二胡挂在左肩,咿咿呜呜地拉着,在淅淅疯疯的飞雪中,发出凄厉欲绝的袅袅之音。
是的,阿炳生活在祖国经历了几十年战争洗礼的动荡年代,国家和人民积弱积贫,物资极度匮乏,生活极度困苦。他的悲惨既是个人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他的苦难有着深重的时代烙印。
南方的春天,是个多雨的时节,滂沱大雨说来就来,而且不像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一下就是半天一天,整个地面和空气都是潮湿的,这几天来就一直下着大雨,只是有时大有时小一些罢了。早几天的一个傍晚,我从门前的大路通过,当时天空像灶上一层薄纱,灰灰蒙蒙,阴沉晦暗,倾盘大雨飞泻而下,雨点打在我的伞上,透过伞布,下着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裳,步行50米开外的距离,我离地一尺有余的裙摆打得透湿。马路中央,一个赤裸着上身,双腿已经截肢的男人像朝圣的信徒一样完全匍匐在一个有着四个滚珠的长方形木板上,我看着他熟练的用左右手轮流击打着大地“行走”,像游泳的运动员,动作是那样娴熟,那样有力。汽车的喇叭声在催促他,他为了躲避汽车,躲避雨水,奋力的在地上划着,不知要往哪里去?也不知他能往哪里去?看着他在地上艰难的滑行,司机从他身边一溜烟冲过,溅起一浪又一浪水花,打在他赤裸着的身上,没有司机停下来给他让路。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上方的位置,还有一个用铁棍焊接的长方形的架子,他的身体就被夹在那个小架子中间,几乎不能动弹,要进到那个架子里还需要他人的帮助,因为架子太小他不能自己自如的翻动自己的身体。架子上放着一个音箱和一个乞讨盛钱的盒子,音箱中飘出的是阿炳《二泉映月》的二胡声。音箱音量很大很大,他所到之处,即便是哗啦啦的雨水声也掩盖不了这个哀鸣声。我想,这是他的哭诉声,这雨水就是他的泪水。他饱含苦难的身躯经受的折磨和他痛苦的心灵受到的践踏有什么区别?
阿炳用他那优美的旋律倾诉自己伤感和楚痛,发泄对坎坷命运的愤懑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乐曲流畅婉转,意境深邃,却掩不住伤感怆凉的情绪和昂扬愤慨之情。
他没有阿炳的才情,没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然而,他的痛苦是否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他如果有适度的保障是否可以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恶劣天气能安心的遮风避雨呢?是谁造成了他的截肢,我们都不得而知。但是否也该有人为弱势群体服务对弱势群体负责呢?如果给他一张轮椅,他是否可以不用像牲畜一样活着,在地上爬呢?虽然不能站起来,至少他的手是健全的,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难道非要这样讨生活吗?
这些天以来,我陷入深深的自责自省中,我当时明明有帮他撑一下伞的念头,却怕他早被无情冷漠的心摧毁的自尊心受伤害而误解我的善意,又怕旁人异样的目光刺痛我脆弱的自尊。我明明看见他都已经趴在地上了还不拉他一把,我怎么这么冷酷无情?我如果撑伞送他一程,给他遮一下风挡一下雨,不是给他冰冷的心一丝温暖吗?我悲天悯人的心哪儿去了?他不是我们同类吗,人类的同情心哪里去了?我不知道看到情此景、听到此声此曲的人们心中是否会有强烈的震颤?我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纯洁少年爽朗的笑声,渐渐的,渐渐地变成了呜呜哭泣声,这是来自心底的呻吟,是对灵魂的拷问和救赎之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