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淅淅沥沥地下,不紧不慢,连续了好多天。
我撑着伞一边发呆一边走。就像登立橘子洲头会想起《沁园春•长沙》一样,每次走在雨中,我总会习惯性地想起戴望舒的《雨巷》和梁遇春的《春雨》。
坦白地说,我并不喜欢春雨,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缠缠绵绵,反复无常,当断不断,极不干脆,让人压抑,不自在,又没法摆脱。但这种讨厌不是从来就有的。
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竹林里玩过家家,两三个人组成一个“家”,用绳子圈出几根竹子的范围,打扫干净,装饰上花花草草,还弄一把大伞撑在竹子之间。下雨了,我们依然在小天地里揉泥巴团,挖春笋,准备“陈酿佳肴”,完全不理会大人们的呼唤。不远处成片的野草花煞是好看,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带起斗笠,披起厚重的蓑衣,挥着竹鞭子,吆喝着老牛继续犁田。整个画面都是充满趣味和生机的,完全不知愁滋味。
中学初读《雨巷》时,念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少年情窦初开的我们以为这是一首爱情诗,并为那种唯美的画面而莫名欢喜和感动,完全忽略了“愁怨”二字。可是,“残忍”的语文老师还是带着我们剖析了诗歌真实的创作背景和深刻的思想主题。我们讨厌万恶的“中心思想”,但不得不接受历史和政治的复杂。当然,偶尔调侃时也会念上几句,幻想一下江南某古朴小巷,微微细雨中,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婀娜女子撑着油纸伞踏着青石板静静走来,然后如水墨一般晕开在记忆中。
无忧的童年被岁月掩藏,单纯的诗意也因深究而复杂。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让我再留恋这剪不断,理还乱,点滴像愁的春雨了。
可就在我“声讨”春雨绵绵的鬼天气时,我无意接触了梁遇春的散文。他居然认为“整天的春雨,接着是整天的春阴,这真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了。”他让我对春雨“刮目相看”,有了人生哲学上的理解。
“润物细无声”,春雨确有感化心灵的作用。拂去艳阳下张狂的浮尘,洗涤人性中世俗的污垢,教人们停下脚步来静默冥想。就连“最沾沾自喜的财主也会感到苦闷,因此也略带了一些人的气味”,不再盛气凌人;懂得人世哀怨的人们感受到“苍穹替他们流泪,乌云替他们皱眉”,四围充满同情的空气;经历人生沉浮的人们在“倾听窗外檐前凄清的滴沥,仰观波涛浪涌”之时将一切的苦难都“化作洁净的白莲花”。就连我,也会陡生怜悯之心,为还在雨中奔波和劳作的陌生人心怀牵挂和担忧。
春雨的捉摸不定,好似要放晴却又重新点滴凄清起来的别扭神情很像哑谜一般的人生。既然不知何时雨霁,唯有安抚自己焦躁的情绪,静听春雨的诵经,在观大地万物悄然变化的过程中体悟人生的悲喜和沉浮,并坚信晴朗终将到来。
春雨年年未变,只因人在成长,思想变得复杂,感情变得丰富,才会寄予春雨那么多的悲喜色彩,才会从春雨中感受到不同的东西。虽然我依然没有改变对下雨天气的厌恶,但我虔诚地接受大自然赐予的启示。如果我们做到“能够忍受,却没有麻木,能够多情,却不流于感伤,仿佛楼前的春雨,悄悄下着,遮住耀目的阳光,却滋润了百草同千花”,那我们就真的超脱淡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