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我曾写过几篇文字追忆他,怀念他,纪念他。而母亲呢,却没有。想起来觉得有点厚父薄母,亦或有“重男轻女”之嫌。多次萌生为母亲写点文字的念头,今天遂下决心付诸行动。
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善良忠厚,勤劳俭朴。辛勤劳作一辈子,只知付出,不知索取;只知默默做事,从不论人短长。
母亲生有四个子女,我排行老三,老二是唯一的女儿,四岁时因出天花不幸夭折,于是便剩下我们三兄弟。
父亲是个教书匠,常年累月在外工作,回家时间不多。在我们兄弟成年之前,家里抚儿育女、锄园种菜、打柴砍樵、缝补浆洗、喂猪养鸡、柴米油盐等等,里里外外就是母亲一把手。
在大集体年代,我们生产队穷得叮当响,社员们一年到头摸爬滚打在田边地头,一天的工价仅有几毛钱,最差的一个年头只有一毛九分钱一天。大家劳累一年,到年终决算时,没几户能分到工钱,多数农户还要倒找口粮钱给队里。而分到的口粮往往只能吃到开春,有的甚至过完年就没米下锅了。我家是“四属户”,生活条件在生产队还算上等。但也还是吃不饱、穿不暖,挖野菜、吃麦麸、啃红薯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母亲绝对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尽量让我们少饿点肚子。记得有一次,不知父亲在外面通过什么途径弄回家几斤“熟米”(当时我们乡下对现今的这种精制米的称谓,相对于糙米而言),我们是第一次见到。母亲给我们兄弟和我奶奶每人蒸了一大钵“熟米”饭(那时普遍推行“计划用粮、节约用粮”,家庭也流行用钵子蒸饭),让我们吃了个饱,大饱口福。而母亲自己呢?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这令我们终生难忘。
在穿着上,我们小时候总是母亲自己纺纱,请人上门织布,再买些染料自己染色,然后她又手工为我们缝制布扣衣、锁头裤。待我们稍大一些后,则开始请裁缝师傅登门用缝纫机缝衣服。鞋子都是母亲手工制做的粗布鞋。袜子是那种买回来的长筒袜,母亲手工纳个袜底缝上去后再给我们穿,经久耐用。
人们普遍认为婆媳之间很难相处,坊间婆媳关系紧张者居多数。而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倒是婆媳关系相当好,而翁媳关系倒不时有点小疙瘩。我的祖父解放前就已去世,我们兄弟都未见过祖父。祖母是1970年去世的。母亲与祖母相处30多年,在父亲大多数时间不在家的情况下,她却对祖母关怀备至,衣食住行安排照顾得周周到到、熨熨帖帖,她对祖母的孝顺在当地有口皆碑。在我们兄弟成家后,直至母亲1996年离世,她与三个儿媳的关系都很融洽,从未红过脸,形同母女。母亲在扮演儿媳和婆婆两个角色的50多年里,演绎得非常出色。
母亲性格脾气特好,教育子女总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未对我们兄弟动过武。记得在我五六岁左右,有一次,母亲叫我用竹篓子提十多个鸡蛋去一小卖店兑食盐。不安分守己是小孩子的天性,在路上我手握竹篓提梁让竹篓上下360翻转划圈子,对篓子在上鸡蛋在下鸡蛋也不下掉感到很新奇、很好玩。谁知,一不小心竹篓失控,鸡蛋全打烂。盐没兑到,鸡蛋也没了,怀着恐惧心理返回家里,心想肯定得挨揍。然而母亲并未揍我,也没重骂我。只是教我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还有一次,我放学回家途中与同学嬉戏打闹,不慎打坏了一家店铺的柜台玻璃,心里好害怕。但母亲得知后也没打我,教训了几句后,领着我去店铺进行了赔礼道歉并赔偿了损失。
母亲出身不大好,外公家系小土地出租,家庭成分较高。外公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都已去世。我有两个舅舅和五个姨妈,在那阶级斗争年代,社会关系是个极其敏感的词眼,或许是父母亲为了避嫌,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家与舅舅姨妈家有一二十年没通往来,以至我竟一直未见过我的两个舅舅和其中三个姨妈。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我们家才恢复与在世的外公后裔的往来。我揣测,其实,说母亲不想与亲兄弟姐妹谋面那是假的,只是为了使丈夫少受牵连、儿女能过得安宁一点才将那份情感埋藏在心底。
一事当前,先替别人考虑,从不想麻烦连累别人,包括家人。这是母亲一辈子的性格使然。即便在她重病至大小便失禁的最后日子里,在我们兄弟轮流守护的夜间,她都不让我们熬夜,执意叫我们睡觉休息。有一晚我们都睡着了,她竟自己拔掉针头下床欲上厕所……那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但脑子里对子女的关爱却又异常清晰!这就是无私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