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她的电话拨进来,网点大厅里很吵,周围都是围着我要求办理转账业务的客户,她重复了两遍: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咽喉炎顽症似是从来就没彻底好过,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咳几声才可以继续。
晚上回到家,我的房间她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摆设得像是迎接贵宾。晚饭还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几样菜,她变着花样让我吃。事实上我的口味早已改变,只是她不知,我也不解释,害怕她多心,每次我都似孩时一样大口吃完,见此,她很开心。饭后,她马上端来我最爱的水果,“这是你最喜欢的柚子,尝尝甜不甜?”剥好皮递到我嘴边,殷勤得似乎有些过分。
年三十的日子,阳光火辣地感觉似过渡到了夏天,我躺在阳台上看书,她坐在沙发上绣花,一会儿跟我插上两三句话,自动开启复读机模式。
她说,我生来很少撒娇,小时候也不如其他小孩哭闹,一个人躺在摇篮里能玩一天的积木,上学后顺理成章地一直当班干部,指挥这指挥那,性格坚强地不像是女孩。
她又说,我从小就很听话,非常老实,凡是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全部让给了弟弟,从不乱花钱,懂得节约,考试奖励所得的钱兜在口袋里好几个月都舍不得用,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上交给了她。
她总是重复述说着我小时候的其他乐事,连笑声爆发的节点都毫无变化。
这一年,她视力下降了很多,绣花几乎离不开老花镜,我以为自己做出点成绩来就能让她高兴了,事实上不是,她只在乎我好不好,只要我好,她都高兴,为了追求自由,我到四川读大学,我以为离开她就能长成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接近自己对自己的标准和要求,我以为真正有了自己的事业就能和她谈一些公共领域的话题,我以为只要实现了财务自由,就能够担起她的生活。
不是这样的,当我谈起事业规划,她不会发表什么意见,她总微笑着说,你的决定都是对的。她对我的信任几乎迷信,她会很有兴趣地听我唠叨一些琐碎,一起逛街的时候,我为她挑的衣服她会眉飞色舞地拿下,她说,女儿的眼光肯定是好的。每次试衣服出来,她会涨红着脸羞涩地念叨,好像自己从来就没当过女人。
聊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把沙发移到了阳台,问我,“你在看什么书?”我跟她讲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讲他对长孙皇后用情到了如此之深,在长孙皇后早早离世后再未曾动过立后的念头,才会让他在很多年后批阅着奏章就突然心疼地哭出声来,堂堂一代盛世天子,也可恸哭如孩童,我跟她说,“妈妈,这,就是我梦想过的爱情”。
其实,她年轻时也一直向往着有一份深刻的爱情,被人宠爱,被人哄,事实却嫁给了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彻底断了那梦幻般的奢望。
她跟我讲起了她年轻时少女的幻想,软软的声音像是棉花糖塞满了喉腔,心就在那个瞬间柔软下来。
“妈,你还没坐过飞机吧?”“今年,我们一起坐飞机去看海!”这是我2014年最重要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