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门后墙角竖着很多扁担,有楠竹劈成的,有梽木削成的,还有柏木刨就的。而家里的一切,都是父亲用这些扁担挑来的。
我家在湘东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出门就是山,进出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所有的东西全靠肩挑手提。那年代,扁担是谋生的重要工具,见证着生活的艰辛。
我上初中要跋山涉水走15里路。那时,学校规定要交300斤干柴。开学那天,父亲挑着一担松木柴送我上学,扁担在肩上有节奏地起伏着,“吱呀”、“吱呀”向前行进。山高路窄坡陡,上山时,父亲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汗水直淌;下山时,脚踏实地,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我跟在父亲后面,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一路走来,我学会了沉默不语,领悟了坚持不懈,懂得了生活的压力。
父亲一辈子与扁担形影不离,挑猪粪下田,挑草皮沤氹肥,挑谷子回家……虽使尽全身力气挑这挑那,家里还是捉襟见肘。一到农闲,父亲就扛着扁担外出当挑夫谋生。每天起早摸黑,进山一担石灰,出山一担木板,干的都是重体力活。每次看到父亲拿起扁担外出,我心里就愧得慌,我知道,父亲是在为我的学杂费而奔波。
我高三那年,家里刚建了新房,一分多余的钱也没有,只有一头大肥猪留作学费。我大年初六要去补课,初四一大早,父亲就把猪杀了挑到墟上去卖。可因刚过完年,快到天黑也没卖出一两!父亲只好把猪肉又挑回了家。百多斤的担子,来回三四十里山路,父亲饿得饥肠辘辘,肩膀也被扁担磨得热辣辣的痛。但他心忧的不是痛和累,而是我的学费没着落。第二天,父亲又用那根锃亮的柏木扁担,把猪肉挑到另一个集市去卖。傍晚,父亲回来时,我躲得远远的,不敢去见,生怕又没有卖出……
扁担挑来了我的一切,却夺走了父亲的健康。因长期手不离锄头,肩不离扁担,父亲积劳成疾。一次负重回家,父亲放下扁担,竟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不料这一吐开了头就煞不住尾。从此父亲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几个月光景,一条精壮的汉子在病床上竟缩成一张纸。
父亲弥留之际,我气得把他那些扁担都付之一炬。顿时,扁担燃起了一簇熊熊大火,父亲最喜爱的那根柏木扁担,火势最旺,烧得最久,还散发出阵阵清香,那“噼噼啪啪”的响声,像在送别父亲。
父亲的扁担生涯深深刻在我心里。每当我看到扁担,总会想起我逝去多年的父亲,仿佛又看见了扁担燃烧时闪烁的光芒,闻到了它散发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