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个梦呢!”母亲自嘲道。逆着光,夕阳中的母亲笼罩着一层淡淡金黄色的光晕,很慈祥温暖的样子。
“梦”是母亲的专用语,意思是“糊涂”。每次母亲要责骂我,总会恨恨地说:“你就像梦一样!”可是现在母亲却把这个字用在了自已身上。能干利索的母亲怎么就成了“梦一样”?难道是父亲去世母亲伤心过度一夜白头时留下的后遗症?还是终年积劳成疾年老体衰的自然结果?又抑或二者兼而有之?我一直未能明白。
“你帮我开一下电视。”母亲难为情道。母亲不会开电视、不会打电话、不会用洗衣机、不会上街……生活中的常识简直什么也不会!还经常丢三忘四,看来,母亲确实老了。
我记得母亲年轻时候曾经是那样的聪明能干、干脆利落,未曾想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那时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上着班,既当娘,又当爹,拖儿带女的很不容易,我想,母亲的能干就是这样逼出来的。当时我们年纪小不懂事,一天到晚只知道调皮捣蛋,母亲为此简直操碎了心,无奈之下,只有拿出祖宗家法伺候我们。
“棍棒底下出孝子——谁不听话,就跪下来!”母亲对自己的教育方式相当自信,每每回忆,总颇为自得。长大成人后的我们过着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生活,并没有人们期待中的大富大贵出人头地,但母亲却深以为荣,开口闭口:“我崽我女好得很!”弄得不知内情的人们误以为我们混得很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今母亲对孙辈们是“含在口里怕化了”疼爱有加,教育观念也与时俱进,不再提什么“祖宗家法”了。看见母亲屁颠屁颠地跟在儿子后面奔东跑西地服务,我就恨铁不成钢:“妈!您就不能让他自己来做吗?!”母亲充耳不闻,白了我一眼后,仍旧我行我素。
没有人动员启发,“梦一样”的母亲却有着现代罗宾汉的思想,到哪都热心助人,一点都不像个“梦”。母亲有一个匪夷所思的习惯——拾荒,走到哪捡到哪。有时遇到熟人,我真是恨不能钻个地洞进去,“捡废品不偷又不抢,光明正大还环保,有什么丑!”母亲泰然自若。母亲拾荒并不为自己,而是收集起来送给那些捡废品的老人。“他们这么可怜!我过得比他们好多了。”母亲很满足。
所有贫困可怜的人都是母亲的帮扶对象,所以母亲外出时身上总要兜些零钱,为的是捐给路边那些残疾乞丐。“——报纸上说他们有些是骗人的。”我自作聪明地揭露道。“残疾人本来就苦,假的又怎样,你不要管这么多!”母亲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我感到自己真的就像“梦一样”。
母亲爱唱歌、爱逛街、爱漂亮,讲卫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每次出门前,母亲都收拾得漂漂亮亮,站在镜子前面左顾右盼:“穿这件衣服好不好?”得到我的首肯后才肯出门。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年迈的母亲因患腰椎盘突出无法站起,连咳嗽都要扶着桌子慢慢酝酿,神情痛苦万状。“是不是治不好了?”母亲躺在床上,以为得了绝症,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怎么可能?!我们同事的妈妈上次病得比您还严重,吃了药就好了!”我轻轻按摩母亲的脊椎,安慰道。
“真的?那我应该也可以治好?”见我肯定地点点头,母亲松了一口气,眼睛放出光彩,神色也随之开朗起来。
病弱的母亲在积极地治疗之下身体有所康复,终于能缓步行走。“赶快打电话给你兄弟姐妹,就说我已经全好了,不要再挂念我了!”母亲急不可待地催促我。
“您还没好。我不打,除非您唱首歌。”我逗母亲。
“你真是个梦啊!唱就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母亲笑道,轻声唱了起来。
老小老小,老就是小,小就是老。生性好强的母亲现在脆弱得就像个孩子。我挽着母亲,就像母亲牵着儿时的我,漫步在湖边,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