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我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中漫无目的地奔跑,仿佛在寻觅曾经遗落的童年,当我伫足回眸,却看见年少的我正含笑走来,我大声呼唤,试图上前相认,但年少的我却充耳不闻、置若罔闻,与我擦肩而过,任呼声在风中回响,渐渐消逝在花海深处……
我们的教室在小山脚下,宁静简陋。窗外有两颗高大的荔枝树,每到初夏荔枝熟时,那鲜红的荔枝就像一颗颗美丽的红宝石挂满枝头,沉甸甸的压弯了树枝,诱惑着正在窗内学习却心猿意马的我们。
然而,堆在荔枝树下的荆棘却让所有企图靠近它们的馋猫们望而却步。待到荔枝完全熟透,学校才会将荆棘拖开,组织大家进行集中采摘,场面盛大热闹,那是我们最期待的日子。采摘活动结束后,每个同学都会分得一大捧荔枝作为奖励。
捧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大家谁也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一路飞奔着回家。
“妈妈——给你。”一边献宝似的将荔枝交给母亲。
望着母亲赞许的目光,我们小小的心里充满了自豪和喜悦。
学校离家很远,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踏着晨曦上学了。
走在路上,田野里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周围景物若隐若现,远远望去,我们恍若云中漫步。
小鸟已经醒来,在枝头上欢唱。露珠在粉红色的花瓣上颤动,犹如水钻般晶莹剔透。我们轻轻捏住花蒂,对着花蕊,用嘴微微一吮,那酸甜的花蜜便缓缓沁入心田。
最奇怪的是,走着走着,原野上会突然窜出一群群黄褐色的野狗。这些不速之客行色匆匆,既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将要赶往哪里去。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情形,每天如此,成了我们与狗不变的约定。
这壮观的情景往往会把人吓一大跳,好在狗们并不理睬我们,只顾一意前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白雾中。只有那逐渐远去、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提醒我们,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放学路上,最令人惊喜的莫过于能搭乘牛车了。当牛车慢悠悠地经过身旁,我们便毫不客气地爬上牛车搭顺风车。赶车人并不会因此呵斥为难我们,只是宽厚地一笑,口里吆喝一声,出其不意地甩上一鞭,天空中便好似响了个炸雷。
嘿!还真是不打不成器,那有点松懈苗头的老牛便马上精神抖擞地小跑起来。
而周围的土山对我们来说,则无异于孙猴子的花果山。山上树木葱茏,是我们躲迷藏、“打游击”的好去处。然而,我喜欢土山却是因为那里长着许多好吃的野果。
每到野果成熟季节,空气里到处氤氲着果实芬芳甜美的气息。这时,我们便开始成群结队相约上山摘野果了。
野果有许多种类,一般来说,个头越大、品相越好的果子往往隐藏在林中深处,需要胆大心细才能发现它们。
其中,冬蔫最受大家青睐。冬蔫表面上黑不溜秋其貌不扬,味道却非常甘甜,很对我们胃口。冬蔫虽然味美,但不能多吃,因为果肉里面藏有小籽,会造成消化不良。顽皮的阿令就是因为贪吃冬蔫,几天都没上厕所。其痛苦的情形为众人津津乐道,并做为反面教材一直被广泛传播。
直到太阳落山,我们才像绿林英雄般满载而归呼啸而回。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皓月当空。
主妇们早早将自家门庭洒扫干净,家家户户在院中摆起懒汉椅,开始乘凉。而孩子们是闲不住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拿着玻璃瓶,到大树下去捉萤火虫。
小小的萤火虫在夏夜里闪烁着柔和的微光,它们飞来飞去、忽闪忽闪的,就像满天的星星洒落人间,真是美丽极了!
而我们却要将这满天星斗拢入瓶中,捧在手心。
待瓶子装满了萤火虫,再用纱布将瓶子包起、扎紧,一个别致的荧火灯就做成了。
于是,孩子们手捧荧火灯,在星空下嬉戏追逐的画面便永远定格在这朦胧的月色中……
终于有一天,当我突然意识到时光不可以倒流、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我才发现,童年生活已经不可逆转地离我远去了。
而此时,弯弯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正忧伤地注视着我。
我抬起头,静静地凝望天边那弯新月,想起夏夜里那些星星点点飞舞的荧火灯,心情蓦地沉重起来、惆怅莫名。
多年以后,当我与年少的自己在时光交错中猝不及防地相遇,竟相对无言,相见已成陌路。
那些生命中曾经火红的荔枝、荒原中奔跑的野狗以及月色下飘忽的萤火虫却在记忆里揉成奇异的画卷汹涌而来,灵动美丽,诗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