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我回到乡下为父亲扫坟挂青。当晚，山村灯火零星，晚风细细吹拂，天空飘着小雨，田野蛙声长鸣，我躺在床上辗转反思，久久难以入眠，思绪把我带回到从前的点点滴滴……
我的老家四面环山，资江水从山外流过。我的父母久居于此。父母与世无争，相濡以沫，一生操劳。清贫的父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子女读书，将来有出息，有好日子过。为此，从1973年至1986年，父母先后送我们四兄妹上学，除大哥外，读书最少的也读至高中毕业。在那个经济不活跃、物质紧缺的年代，能够送子女从小学读到高中，谈何容易！我的童年是在煤油灯下度过的。一到傍晚，劳累了一天的父亲，便点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或炒菜做饭，或料理家务，或给我们讲那古老童谣。灯光忽明忽暗，似繁星点点，衬托出山野朦胧的轮廓。长大后我漂流在外，时常回忆起以前的岁月，在岁月的尽头，在幽暗的灯光下，父亲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爱，一种无法释怀的痛……
父亲是个苦命之人，出身贫寒。他1岁丧父，5岁随母外出乞讨，3年的流浪生活让他过早地饱尝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由此形成了父亲那种独特的性格：刚毅、果敢、遇事冷静、正直不阿、不卑不亢。父亲13岁参加革命工作，解放战争时期，随大军参加解放海南岛战斗。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父亲首批入朝参战。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他参加大小战役7次，先后荣立大小战功5次，直到身负重伤才下了火线，转往后方医院治伤。伤愈出院后不久，朝鲜战争宣布停火。父亲服从部队安排，参加国家重点水利工程建设——湖北荆江分洪。从部队转业到湖南省地质堪探队工作后，他负责堪探队的后勤保障工作。为了国家的地质堪探事业，父亲爬山涉水，躺水过河，不知疲倦与辛苦，忘我工作。1962年，父亲积极响应国家精兵简政号召，告别刚刚起步的地质堪探事业，打起背包回到久别的农村，被安排在村小学担任小学老师。从此，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了山村的教育事业。1966年，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发动文化大革命运动，父亲被戴上“臭老九”的高帽游街示众。10年内乱，父亲被批斗整整10年。直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父亲终于平反昭雪，恢复名誉与自由。艰苦的环境，沉重的载把父亲的身体早早地拖垮了。印象中的父亲身体一直不大好，随身带药是父亲的习惯。面对难忍的病痛折磨，他表现出一位老人少有的坚强、刚毅和豁达。
父亲把扶贫济困、赈灾帮困视为他人生一件最大的幸事而乐此不疲。他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功臣人员，按当时的国家政策规定，每月可享受20元的特别生活补助。钱虽领到了手里，可每次父亲领回了钱，总是把补助费拿出来用于村里最需要帮助的孤寡老人和困难群众，年年月月从未间断过。
父亲为人诚实、守信，从不言过饰非。他处事谨慎，工作努力，多次被评为工作标兵。那时候，我们家6口人全靠父亲每月四十多元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父亲从不利用工作之便向单位或个人伸手或张嘴。记得有一次，因口粮难以接济，大队给我家送来了100斤稻谷。父亲知道后，严厉批评了母亲，当即冒着沥沥细雨，踏着泥泞的小路，硬是把口粮又送了回去。那一年，我们家的日子真是难挨。父亲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人要有志气，要有骨气。
正是在父亲看似苛刻的呵护下，我们兄妹4人才养成了类似父亲的性格：待人热情、诚实，做事实事求是，不妄自尊大；工作严于律己，踏实肯干；生活厉行节约，不铺张浪费。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心情只能用一个词来描绘：“懊悔。我们懊悔，父亲把无私的爱都给了我们，可我们却没能很好地对父母尽孝；我们懊悔，父亲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我们做人、做事，少不更事的我们却常常表现得那么不耐烦；我们懊悔，当我们有了孩子之后才明白，父亲的爱是那么的厚重而无私。
2001年一个初春咋冷的夜晚，父亲因久病缠身离我们而去。在去世前的半年里，父亲因病重住过几次医院，每次住院常常处于昏迷状态，但每逢脑子清醒时，他总要给我们兄妹讲过去的岁月，讲如何面对困难、如何面对人生。就在他被病魔折磨得最痛苦的时候，仍不忘教育我们：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扎扎实实，处事要公正公平。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谆谆教诲仍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他的深情厚爱让我久久难以忘怀。现在，我跪在父亲的墓前只有默默地祈祷：今世我不能为父尽孝，盼来世，我仍为父亲的儿子，再报达父亲的大恩大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