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 伤

    在人生前行的道路上，每个人偶尔会遭受到肉体或精神上的创伤。面对创伤，意志脆弱的人往往深陷痛苦之中难以自拔，以致意志消沉，无所作为。而意志坚强的人却将其当成人生的一次历练、一份积累、一种沉淀。当创伤随风飘去、随时光流走，人生的天空定会绽放出五彩长虹，随之而来的便是吉星高照，艳阳满天。
 
    许多时候，人生的创伤是因磨难而生。当磨难降临的瞬间，让人无法预料，无以承受。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曾3次遭遇过车祸的创伤，给我记忆最深的是，两年前发生的那场特大车祸。
 
    那年的深秋，我应邀去参加朋友的母亲70岁寿庆。朋友住在离县城50多公里的小镇上，我乘坐的客车一路颠簸着往小镇行驶。那天，我身患重感冒感到很疲倦，便躺在坐位上睡觉了。
 
    车祸发生时，迷迷糊糊之中，我被“轰”的一声巨响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客车东倒西歪倒地翻了个滚，猛烈的撞击产生的惯性像一阵巨大的龙卷风将我从车内卷出车外。我被卷向空中并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瞬间，我的知觉尽失，地球仿佛静止，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我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像一具僵尸无声无息。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险些把我送入另一个世界。
 
    国道上发生了车祸，目击者的第一反应是不约而同奔向出事地点。见此惨状，有的赶紧对伤员进行施救，有的立即拔打120急救电话。约过了5分钟，失去知觉的我不知何时产生求生的力量，向周围的人群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我强忍着痛疼使劲睁开双眼，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呼呼地望着周围的人群，只感觉头沉耳鸣，眼睛模糊，全身有气无力。
 
    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搀扶我，又在朦朦胧中听到周围人群有人不停地呼叫：喂！喂！醒醒，醒醒，快醒醒！每呼叫一遍，没有乘客一丝回应。人群中时不时有人发出哀叹：唉，没救了，没救了，已经断气了!望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我感觉好像出了大事。想站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想开口说话，紧闭的双唇又始终张不开嘴，心里既急燥又紧张不安。
 
    救护车赶到车祸现场时，有6名乘客、1名司机和1名乘务员已经停止了呼吸。当周围人群向救护人员报告有一位伤员还活着时，我仿佛看到了救星降临，嘴里虽说不出话，但心里明白，我有救了。当救护人员把我抬上救护车急速送进急诊室时，我的神智告我，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医务人员对我进行紧急的施救。经过一阵忙碌的输液、检查之后，诊断结果也很快出来了，我的身体除头部确诊为脑震荡症状外，其他部位均为皮外伤。
 
    车祸的不幸消息像电波传得飞快，我的家人像燃烧的烈火心急如焚。妻子得知我出车祸的消息时，连滚带哭匆匆赶到医院，当见到我没有生命危险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脸上聚集的阴云很快云开雾散；年近八旬的母亲听到消息后，从大老远的乡下一路颠簸着奔向医院，当看到我安然无恙时，母亲擦干纵横的老泪，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在大学读书的儿子听到我出车祸的消息后，急忙给我打来问候电话，当听说我仅受了点皮外之伤时，儿子紧锁的双眉终于让快乐印在了脸上。
 
    从没住过医院的我躺在病床上，心里像大海翻滚的海浪，久久不能平静。车祸现场惨不忍睹的一幕时时闪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恐惧、悲伤，催人泪下。
 
    这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8条人命，也给8个家庭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和精神创伤。在这些不幸家庭中，有的失去父母，有的失去妻子或丈夫，有的失去儿女。因为车祸，未成年的儿女成了孤儿，在人生成长的道路上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磨难；因为车祸，年老的父母失去了依靠，终老一生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煎熬；因为车祸，恩爱夫妻从此天各一方，美好的家庭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此时此刻，我在想，这场车祸如果把我也带入到另一个世界，年老的母亲、年轻的妻子、未成年的儿子该怎么办？对母亲来说，失去儿子，意味着白头人送走黑发人；对妻子来说，失去丈夫，意味着好端端的一个家将残缺不全；对儿子来说，失去父亲，意味着一棵大树轰燃倒下。想到这，我打了个冷颤，感到全身透凉。
 
    在医院治疗了半个月，皮外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要求出院。临离开医院时，主治医生告诉我，说我的脑震荡症状短时间内难以愈合，可能会出现间隙性失忆，并再三叮嘱我回家后要好好休养，不要从事脑力方面的劳动。当时，我对医生的话并没当回事。因为，此时的我神智清醒，头不昏眼不花，身体也没有其他异常。
 
    回到家没几天，我的心里感到特别的压抑，全身不舒服、不自在，尤其是到了晚上，恶梦缠身，每场恶梦都梦见车祸现场，满身血淋淋的死者时不时在我床前晃动，吓得我全身哆嗦，大汗淋漓，夜不能眠。慢慢地，我全身乏力，精神不振，常常失忆，头脑一片空白。
 
    有时，一个人总是走在陌生的路上，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音乐，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发现，原来费尽心思想要忘记的事情，不经意间就忘记了。而每次发生失忆时，我像一只变型金钢，变化无常，喜怒无常。有时像个木偶，傻傻的，呆呆的，目空周围的一切；有时像匹脱缰的野马，做事随心所欲，没有自制力；有时像个神经病，说话胡言乱语，口无遮挡；有时像个无赖，蛮不讲理，蛮横无理。
 
    失忆是尴尬的，尴尬得让人啼笑皆非。与妻子相处在一起，我常常面无表情傻傻地望着她，像一对怨家；在路上遇见朋友，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常常不知朋友叫啥名谁，像遇到了陌生人；在单位上班，我常常无意识地跑到同事的办公室翻箱倒柜，像个“小偷”；有几次下班回家，我竟想不起回家的路怎么走。在生活当中，我更像一个白痴，几乎什么都不会，我家的灯泡坏了，不会换新的；水龙头漏水了，我不会更换；抽水马桶堵塞了，我也不会疏通。这要是在以前，这些小问题我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失忆是苦涩的。过去做过的事使劲回忆，却总是回想不起来，现在想要做的事没有头绪，不知从何下手，尤其是领导交办的工作常常忘记得一干二净。有一次，办公室主任安排我给行领导写篇发言材料，我从晚上到第二天早上一直呆在办公室，没有写一个字。那一晚，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个人傻傻地坐着、傻傻地站着、傻傻地走着，漫无目的，不知所措。同事见我低着头傻傻地发呆，问我有何心事，我却答非所问，让同事听了一头雾水，感到莫名其妙。
 
    失忆的痛苦刻骨铭心。因为失忆，我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同事争得面红耳赤，与朋友争得不欢而散，与家人争得天翻覆地；因为失忆，我冒犯过领导，伤害过同事，损毁过朋友，冲撞过亲人。
 
    失忆持续了近一年，这一年之中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头脑中全无记忆。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看到过什么、接触过什么，没有给我的脑海里留下半点印象。
 
    对于失忆产生的这份痛苦与无奈，我常常一个人在黑暗里哭泣、挣扎，却不能对人诉说，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无法诉说。我常常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当记忆逐渐恢复，车祸产生的悲伤、失忆笼罩的阴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惆怅，令人恐惧的一幕反反复复在我的大脑中转动，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长时间的痛苦、烦恼、郁闷、压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试探着洗去尘埃，重新复原自我。
 
    晚饭后外出散步，路上偶遇一位久别的友人。边走与朋友聊天，无意间谈起那场车祸。当朋友听我说起那场车祸的悲惨场景时，朋友表露出同情、怜悯之感；当朋友听我说起现在的痛苦感受时，朋友一边安慰我，一边劝慰道：“你这点痛苦我能理解，但你是这场车祸唯一一名幸存者，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与那些丧失生命的人相比，你是幸运的；与那些不幸的家庭相比，你的家人是幸福的、快乐的。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更有意义呢！”
 
    听罢此言，我恍然大悟，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
 
    是啊，心灵的创伤与失忆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与那些在车祸中失去生命的人相比，他（她）们连生命都没有了，而我仍然活着。能从大灾大难中存活下来，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幸福、快乐吗？
 
    是的，我是幸运的、幸福的、快乐的！我的家人也是幸运的、幸福的、快乐的！母亲健在，我仍有机会奉献我的孝心；妻子年轻，我仍可以与她相敬如宾地生活在一起；儿子未成年，我仍可以尽一个为父的责任，为儿子的成长进步提供应有的帮助；我还年轻，仍可以去谋划我的未来，实现我的人生梦想。
 
    想到这，所有的创伤、痛苦、烦恼、郁闷随即挥之而去，我的心豁然开朗。